9月底,由于蚂蚁邀请多家基金公司“代销”配置了蚂蚁IPO股票的公募基金,传统金融机构与蚂蚁的较量已经被摆上过台面一次。当时,总计600亿元的蚂蚁战略配售基金通过独家渠道支付宝全天候发售,且免认购费,最终超千万的认购户数刷新了新基金发行史的纪录。
这场风波的核心,看起来是蚂蚁控制了自己公司IPO的基金分销权,但实际上它对各类金融产品代销渠道都产生了不小的震动。“它打击了银行的基金产品代销,手续费还打折。”一位要求匿名的证券公司从业人员对《第一财经》杂志表示。
蚂蚁入局基金分销之前,市场上的理财产品主要通过银行和证券公司两个渠道销售。2017年,行业头名工商银行代销了9232亿元的基金,其次是招商银行,代销了7055.1亿元。东方财富旗下的“天天基金网”当年的代销规模在4124亿元。
2016年,蚂蚁曾为抢夺基金市场掀起过“全面一折”的价格战,当时造成券商的代销费率接近互联网平台,而银行的费率并没有变化。
兴业证券的数据显示,蚂蚁基金在2017年的代销金额就升至4000亿元左右。
在同银行等传统金融机构交手的过程中,蚂蚁以颠覆者角色占据了竞争优势。但如果不能更好地处理竞合关系,IPO前的这场小风波并不会是结束。
长期
普惠金融渗透率越高,风险越大
在用户规模难以维系增长趋势的时候,蚂蚁未来的高速增长也要寄希望于每个用户的消费能力,即如何销售更多产品给其现有用户。让借过钱的人借得更多,没有借过的大胆去借,进一步提高渗透率……无论哪种保持成长性的方式,都会令这家公司承担的金融风险不断提高。
以“花呗”为例:数据显示,使用过花呗的蚂蚁用户规模是招商银行信用卡用户的5倍。前者的重要价值就在于服务了金融领域的下沉市场,即那些没有用过信用卡的非精英用户、无法从银行中贷到款的小微企业,以及几乎没有二级市场投资经验的理财新手。
按照马云常常使用的说法,通过支付交易这一行为,蚂蚁对中国数亿没有信贷记录、也缺少抵押物的普通人,第一次建立了有效评价其金融风险的信用体系。其对应的风控系统分别是2015年上线的个人征信产品“芝麻信用”,以及2016年上线的企业征信产品“灵芝系统”。
与财付通、平安普惠等竞品的风控系统相比,蚂蚁的征信系统在理论上水平更高,因为它所依赖的是与金融相关度最高的消费和交易行为,而财付通背后的腾讯公司以社交数据为主,陆金所旗下的平安普惠则缺乏核心的征信数据来源。
但每当一笔资金通过花呗、借呗这样的产品,以“普惠金融”的名义发放到消费者手上,能否按期回收的风险就会随之产生。作为金融业新手,蚂蚁相对传统机构而言,更热衷于在风险中寻找套利机会,公司3年前疯狂发行ABS( Asset-Backed Security,资产支持证券)的历史就可以佐证。
早期,蚂蚁用于放贷的资金主要来自用户和商家交易过程中暂存在支付宝账户内的钱;与天弘基金合作推出货币基金后,它又有了一笔利率高于银行活期、但低于市场放贷的资金。
ABS则是蚂蚁用来放大资金池的第三笔钱。简单来说,就是蚂蚁在借钱给用户后,转身就把这张“借条”作为抵押物,变成一种可在二级市场交易的证券,再作为金融衍生品卖给投资者。一定期限(通常是一年)后,投资者按市场利率从蚂蚁那里赎回。通过发行ABS,蚂蚁重新获得了现金,继而可以把钱借给新的消费者。
上述要求匿名的证券公司人士称,蚂蚁花呗的年化利率约在10%以上,它发行ABS的年化利率则只有3%,蚂蚁可以从中赚取7%。只要借钱的绝大多数用户总是能把钱还上,蚂蚁就可以持续地赚取这部分息差。
2016年,蚂蚁发行的花呗ABS和借呗ABS规模之和是642.8亿元,这个数字在2017年增长了3倍,达到2688亿元。根据路透社在一份报道中提到的数据,蚂蚁在2017年发行ABS的数量占到了国内市场总发行规模的60%。其中,借呗ABS的发行规模同比增长了7.4倍。
如果没有金融监管,蚂蚁的疯狂很可能会继续下去。
2017年12月,监管部门下发了一份《关于规范整顿“现金贷”业务的通知》,要求小贷公司的杠杆倍数不得超过1倍,并将表外业务纳入表内,即小贷公司通过资产转让、ABS等方式所展开的融资要与表内融资合并计算。
这项新规针对的是包括“借呗”在内,各类没有消费场景的现金贷款。此前,全国各地对小贷公司杠杆率的许可要求不一,上海要求最严,仅为0.5倍;最宽松的是重庆,为2.3倍。重庆因此一举成为当时的“小贷之都”,蚂蚁的两家小贷公司也设在重庆。
新规发布后,蚂蚁发行ABS的规模急转直下,尤其是借呗。2018年,借呗ABS发行规模腰斩至555亿元,第二年继续萎缩至115亿元。也正是这项监管,促使蚂蚁快速从自营转向平台化运营,引入第三方金融机构入场提供贷款。
风险并未就此消失。
根据上述要求匿名的证券公司人士的说法,蚂蚁的贷款资产包采用了根据初始资产包风险定价的模式,到期限结束再一次性赎回。由于小额贷款的碎片化,蚂蚁会将用户提前还款的钱放在资金池里继续滚动,借给下一个用户,而不是一拿到用户还款就立刻转给银行。
这种模式的隐含风险是,虽然银行留在蚂蚁体系内的资金额度、以及蚂蚁和银行之间约定的资产年化率水平保持不变,但资金的借贷方在不断变化,还贷的风险水平也在变化。一旦证券违约率超过原先设定的劣后级资产比例,银行作为投资人的利益甚至本金就会受损。
当蚂蚁金融服务的渗透率变得更高、资产包中的优质用户比例逐渐变低、次级贷款比例变高,原有风控措施被击穿的状况也会更容易出现。经济下行时最容易发生这种状况,比如美国的金融危机,本质上就是贷款违约率提高后对各类结构精密的金融产品造成的冲击。
2017年1月,马云在蚂蚁的一次公司会议上提出了一个新名词——Techfin。这是个将当时时髦的Fintech概念倒过来的新说法,意在让蚂蚁跳出监管森严的金融公司名单,回到倡导创新的科技公司行列。
不过,管理风险的法则从来都不是躲避。没有真正经历过风险的公司总是会低估风险,并高估自己承受风险的能力——即便它能承受,监管机构也不会允许这种不受约束的情况存在。
商业银行的每笔贷款都要同步央行、保险公司要始终关心自己的“核心偿付能力充足率”、地产公司的信贷开始受制于“三条红线”的规定……近几年里,越来越多商业公司的运营状况都开始被更严格的政策所监督。
对互联网金融行业,央行目前还没形成这样具体的监管要求,但不代表未来不会。“蚂蚁没有大到不能倒,政府也不会让它大到不能倒。”上述证券公司人士这样评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