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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在我们店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欠酒钱;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备忘录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备忘录上删去了汇丰的名字。
汇丰在店里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汇丰,你以前当真是金融界的老大么?”汇丰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现在啥金融创新也干不出来呢?”
汇丰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大英帝国衰落,无力回天”“中国银行也来香港,对手太强”之类,一些不懂了。
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汇丰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两个月的某天,老板正在慢慢地算账,拿出备忘录,忽然说,“汇丰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几个酒钱呢!”我也才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
一个金融街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翻车了。”
老板说:“哦?”
“他仍旧总是洗钱,这一回,是自己犯蠢,竟然被美利坚抓到帮伊朗洗钱。落到世界警察手里,能有活路吗?”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被美利坚抓着要罚款19亿,后来为了让美国政府饶命,主动出卖华为,导致华为高管被抓,消息被媒体捅出来,被大伙儿追着喷,中国人也不可能饶他。”
“后来呢?”
“后来曝光了,两头不是人,股价大跌,传言要上中国的不可靠实体清单了。”
“上清单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扑街了。”老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开着空调,也要穿长袖了。
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要一杯威士忌。”
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汇丰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
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没有白人绅士的样子了;见了我,又说道,“要一杯威士忌。”
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汇丰么?你还有几个酒钱没给呢!”
汇丰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来给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
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汇丰,你又洗钱出卖客户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卖客户,怎么会上清单?”
汇丰低声说道,“被美利坚逼迫的,被逼迫,被……”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板,不要再提。
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拿了贷款合同递给他,他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慢慢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汇丰。到了年关,老板拿出备忘录说,“汇丰还有几个酒钱没给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汇丰还有几个酒钱没给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汇丰的确扑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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